暴雨将霓虹灯浸染成朦胧的色斑,温婉的伞骨在狂风中挣扎翻腾,雨水顺着她濡湿的发梢滴入衣领。她踉跄着冲进街角精巧的模型店,门铃发出沉闷而的响声。店内扑面而来的是暖气混合着松木与胶水的气息。她抹去眼前的水珠,骤然定格——林向阳背对她,站在精巧的埃菲尔铁塔模型前,白T恤的后颈露出的一道浅晒痕,与高中毕业旅行时海边晒伤的痕迹别无二致。他的手指轻抚着铁塔旁边的迷你热气球,腕骨上她去年送给他的那块星座图案复古手表显得格外眼熟。
“小婉?”他转身,威尼斯运河模型被碰倒,玻璃碎片在她脚边西溅,亚克力板上泛起的光泽映出细碎的光芒,“你的头发长了许多。”
雨声瞬间变得更加剧烈。温婉下意识地扯着湿透的衣角,那个十八岁的林向阳,在毕业旅行的夜晚也曾这样评价她的长发,那时苏晓正为他别上荧光发卡。
“不是说……下周才回来?”她的声音梗在喉咙中。林向阳俯身捡起碎片,脊椎的骨节在颈后凸显:“项目提前结束了。”他抬头时,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“苏晓没告诉你吗?”温婉的心脏瞬间紧缩。
林向阳的手指被玻璃划破,血珠缓缓渗出,他随意在牛仔裤上擦拭,这个粗糙的动作与他现在的精英形象极不相称,却让温婉想起了大学时他熬夜制作模型,被美工刀割伤后的漫不经心。“还写着小说吗?”他拿起柜台上的《左岸迷雾》,封底印着许沉的推荐语,“这位翻译家颇有些名气,连让·雷诺阿都选用他的译本。”温婉急忙伸手去夺书,的袖口擦过书页。林向阳忽然翻到扉页,读出她的亲笔签名:“‘给迷雾中的旅人’……这不像你的风格。”
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,却让温婉想起了大二那年冬天,她在图书馆熬夜完成自己的第一个短篇故事,满怀欣喜地跑去建筑系找他。林向阳正和同学们讨论方案,接过她的稿子随手塞进背包,首到两周后她在他的宿舍发现那叠纸,安静地夹在建筑年鉴里,甚至没有一道折痕。“你以前只写‘给最重要的人’。”林向阳将书放回柜台,玻璃表面映出他模糊的身影。
店门的风铃再次响起。
许沉收起雨伞的动作宛如折叠降落伞,雨水顺着他西装裤管滴落至柚木地板上。他的目光掠过林向阳搭在温婉肩上的手,最终停留在她湿透的毛衣袖口。“真巧。”许沉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,“法方编辑要求补充作者介绍。”
温婉耳边嗡嗡作响。许沉手中拿着印有出版社logo的文件袋,正是责任编辑提及的海外版权合同。他的衬衫领口别着银色麦穗徽章,在模型店的暖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。林向阳突然笑了:“这位就是‘连普鲁斯特都要让步’的许翻译官?”他伸出手,“久仰,我是温婉的……”“青梅竹马。”许沉握住他的手,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揣摩,“温小姐提起过。”温婉猛地抬头——她从未向许沉提及林向阳。
玻璃柜中的小火车突然启动。1997年产的老式钟表指向八点整,那是他们童年每日在梧桐树下约定的时刻。
林向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。屏幕上“苏晓”两个字闪烁着,他开启免提:“你到哪了?温婉也在……”“林向阳!”苏晓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和爵士乐,“你他妈回国第一个见的居然是她?”
温婉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。林向阳尴尬地关闭免提,但苏晓的尾音依旧飘散:“……还记得当年怎么答应我的?”许沉突然走向沙盘模型区,似乎对这场闹剧并无兴趣。他的背影依旧挺拔,唯有右手在身侧轻轻握紧——温婉注意到他无名指关节发白,那是他极度克制时的习惯动作。“我去接她。”林向阳抓起外套,离开前突然回头,“小婉,周末的聚会……你会来吧?”
他的目光与高中时如出一辙——每次恶作剧后寻求原谅时,总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神凝视着她。
“合同需要补充您的创作动机。”许沉的声音突然响起。他站在威尼斯运河模型前,修长的手指轻触贡多拉小船,“特别是这段跨文化爱情的描绘。”温婉心跳加速。她小说中的“威尼斯邂逅”正是源自林向阳的米兰经历——尽管她从未踏足意大利。“都是虚构的。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,鞋带己被雨水泡得。
许沉从公文包中取出纸巾递给她:“第152页,男主角在叹息桥下的告白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意大利人不会在那里求婚,那是通往监狱的通道。”温婉猛地抬头。许沉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微的影子,嘴角却挂着难以察觉的微笑:“但作为文学意象……非常美丽。”
窗外的暴雨愈发猛烈。许沉撑开那把梧桐纹的黑伞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温婉看向门外——林向阳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雨幕中,就像大学时每次她需要他时那样。
许沉的伞倾向她那一侧,自己的右肩被雨水打湿一片。温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,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。“不必送了。”她在出租车前停下,“今天的事……” “专业译者不会泄露作者隐私。”许沉拉开车门,手指在门框上方虚挡了一下,防止她撞到头。
温婉钻进车厢时,发现座位上放着本《追忆似水年华》——正是咖啡渍事件那本,但被精心修复过,污渍边缘还贴着便签:“P.72时态错误己修正。”
出租车启动的瞬间,她透过雨帘回望。许沉仍站在原地,黑伞上的梧桐叶纹路在路灯下清晰可辨。他的左手插在口袋里,但温婉分明看到——他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