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去冬来,季节的更迭总是无声无息。东宫的飞檐斗拱,那古朴的建筑在今冬的第一场新雪的覆盖下,显得格外庄严而神秘。雪不大,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,如同天上的星辰洒落人间。庭院中的假山、松柏被这洁白的雪点缀得如同琼雕玉砌,美得不似人间。空气清冽,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,仿佛连心灵都被洗涤得一尘不染。远处,宫墙上的红瓦在雪的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夺目,而宫墙外的柳树,枝条上挂满了晶莹的冰珠,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装。
产房内,暖意融融。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窗外的寒意,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温暖的气息。浓郁的血腥气己被清雅的安息香和新生儿的乳香悄然取代,这两种香气交织在一起,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。谢明璃疲惫却无比满足地靠在堆叠的高枕上,脸色略显苍白,额发被汗水濡湿,贴在光洁的额角,眼神却亮得惊人,充满了母性的光辉与初历劫难后的巨大喜悦。
她的怀中,包裹在明黄色锦缎襁褓里的,是一个刚出生不久、皮肤还带着些微红皱的小小婴孩。孩子闭着眼,小小的拳头攥着,睡得正香,呼吸均匀而微弱。是个粉雕玉琢的小郡主。萧景桓坐在床边,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,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无比的脸颊,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,此刻盛满了近乎虔诚的温柔与初为人父(再次)的巨大激动。
“辛苦你了,明璃。” 他低声道,声音因情绪激荡而微微沙哑,目光从女儿熟睡的小脸移向妻子,充满了心疼与感激。
明璃虚弱地笑了笑,摇摇头,目光胶着在女儿脸上,怎么也看不够。“殿下为她取个名字吧?”她轻声问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。
萧景桓凝视着襁褓中那小小的、如同雪中初绽花苞般的生命,沉吟片刻,温声道:“瑞雪兆丰年,寒梅报春晓。就叫她……‘映雪’吧。萧映雪。愿她一生,如雪般纯净高洁,亦如寒梅,于凛冬中绽放坚韧芳华。明璃,可好?”
“萧映雪……” 明璃轻声念着,唇边绽开温柔的笑意,“好,就叫映雪。雪儿……” 她低下头,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女儿细软的胎发,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。
殿内温暖如春,弥漫着新生的喜悦与安宁。秦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,悄无声息地走近,刻板的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。她将参汤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,目光扫过襁褓中熟睡的小郡主,深陷的眼窝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如同冰层乍裂般的暖意,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的恭敬。
“王妃,趁热用些参汤补补元气。”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平板无波的调子,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。
“有劳嬷嬷。” 明璃微微颔首,接过汤碗。热气氤氲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看着秦嬷嬷那佝偻却异常挺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,心中那最后一丝因过往诡秘而生的芥蒂,也如同窗外的细雪,悄然消融。无论这老嬷嬷曾背负着怎样的秘密,守护过怎样黑暗的往事,此刻,她只是东宫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,一个照顾着她和孩子们的旧仆。这便够了。
日子在东宫这片被精心守护的天地里,如温润的流水般静静淌过。承煦一天天长大,越发活泼聪颖,己能清晰地唤“父王”、“母妃”,喜欢迈着小短腿在铺着厚毯的殿内跑来跑去,好奇地探索着这个充满新奇的世界。小映雪也在精心照料下,褪去了初生的红皱,变得粉白娇嫩,尤其一双眼睛,乌溜溜如同浸在水中的黑葡萄,像极了明璃。每当她吃饱喝足,睁开那双纯净无垢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时,总能轻易融化所有看向她的目光。
萧景桓政务愈发繁忙,身为储君,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,要处理的国事如山。但无论多忙,每日黄昏,他必会抽身回到东宫后苑。有时是陪着承煦在铺着软毯的地上搭建积木宫殿,耐心地听着儿子用稚嫩的语言描述他的“宏伟”构想;有时是抱着软糯的小女儿映雪,在温暖的寝殿内缓缓踱步,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那笨拙却无比珍重的姿态,与朝堂之上那个威严沉凝的太子判若两人。
明璃常常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手中做着女红,或是翻着书卷,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们父子(女)的身影。看着萧景桓被承煦扯乱了发冠也不恼,看着他在映雪无意识的啃咬中无奈又宠溺地笑,看着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窗棂,将这一大一小或两小紧紧依偎的身影拉长,投在光洁的地面上,交织成一幅名为“家”的温暖画卷。
此刻的宁静与幸福,如同窖藏多年的醇酒,温厚绵长,足以抚平岁月刻下的所有沟壑。那些惊心动魄的雨夜,那些蚀骨焚心的毒伤,那些背叛与守护的撕扯,那些在黑暗中无声燃尽的灵魂……都如同前尘旧梦,被时光的流水温柔地推远,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,蒙上了淡淡的、带着忧伤却也释然的微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