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幽暗中亮起,那固执的震动声如同不屈的蜂鸣,将温婉从梦境中轻柔唤醒。她摸索着按下接听键,屏幕瞬间绽放成一片耀眼的霓虹——苏晓的粉色发丝在米兰大教堂的灯光下燃烧如火焰,耳垂上的银环随她动作闪烁着细碎的光芒。“猜猜我在哪里?”苏晓的声音带着夜风的清爽和街头艺人手风琴的悠扬,背景中人群熙攘,她的笑声无拘无束。
温婉的指尖还留有睡意,她眯起眼,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眼镜。镜框轻触相框边缘,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——那是去年签售会上读者赠予的实木相框,里面镶嵌着高中毕业时三人的合影。照片中的苏晓染着棕色发丝,林向阳的胳膊随意搭在她和温婉的肩上,三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。“米兰?”温婉揉了揉眼睛,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困倦,“你不是说下周才去时装周?”
“计划有变!”苏晓突然将镜头翻转。屏幕中瞬间出现一个男性的背影——他站在教堂广场的鸽群中,身着浅灰色风衣,弯腰向一个小女孩递上面包屑。鸽子纷纷飞落在他肩头,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,睫毛在眼下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温婉的呼吸停顿了片刻,林向阳,五年了。回忆如同突然打开的汽水瓶,泡沫般汹涌地涌现——
十五岁那年的夏夜,三个孩子蹲在老梧桐树下,泥土弄脏了他们的膝盖。林向阳用铲子挖出一个小坑,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建筑模型比赛的金牌,庄重地放入铁盒。“等十年后再挖出来!”他笑得眼角弯弯,虎牙在月光下闪耀。苏晓立刻摘下雏菊手链扔进盒中,而温婉犹豫良久,最终放进一张写满愿望的纸条。
林向阳凑过来偷看,温婉急忙合上纸条,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。他的掌心炙热,带着少年特有的干燥温度,指尖的泥土蹭在她腕内侧,留下淡淡的痕迹。“写了什么?‘希望林向阳别再抢我的数学作业’?”他故意拉长音调,另一只手去挠她痒痒。温婉闪躲时撞到苏晓,三人笑作一团,盛夏的蝉鸣被风声掩盖。
而现在,屏幕中的林向阳首起身,风衣的下摆被米兰的晚风吹起。他转身的刹那,温婉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——下颌线条更加锋利,眉骨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深邃,唯一不变的,是笑起来时右唇角先扬起的习惯。
“他说下周的航班回国。”苏晓的声音突然低沉,镜头重新对准自己,“你说……他还会记得梧桐树下的约定吗?”温婉的指尖轻轻着相框边缘。挂断视频后,她赤脚走到书柜前,从最底层抽出一本陈旧的相册。
高中毕业旅行那天的照片滑落出来——林向阳站在海边礁石上张开双臂,白衬衫被海风鼓成帆,而照片角落的苏晓正对着镜头比剪刀手,发梢挂着水珠。温婉翻开照片背面,发现当年自己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己经模糊:如果谁先离开,另外两个人要去找他。
她突然想起大三那年,林向阳突然决定去米兰理工交换。临走前夜,他们在校门口的大排档喝到凌晨,苏晓把啤酒罐捏得咔咔作响:“建筑系就你了不起?非要去意大利学?”林向阳只是微笑,伸手揉乱苏晓的头发,转头却对温婉说:“记得帮我收快递,我给你买了新的素描本。”
那晚温婉在宿舍楼下拆开包裹——素描本里夹着一张明信片,背面是林向阳潦草的字迹:米兰大教堂的日落,下次一起看。而现在,他站在明信片中的场景中,肩头落满异国的鸽子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苏晓发来一张照片——林向阳蹲在米兰运河边,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。放大后可以看出是简易的建筑草图,线条干净利落,和高中时他在课本角落随手画的涂鸦如出一辙。
“他刚才说,回来要请我们吃饭。”苏晓的消息紧接着跳出,“你猜他第一站会去哪家店?”温婉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。她想起大学时三人常去的那家烧烤摊,油腻的塑料桌布上,苏晓总把烤馒头片推给林向阳,而他一边嫌弃“甜得齁人”,一边乖乖吃完。有一次苏晓突然把手链解下来系在他手腕上,粉白雏菊贴着他突出的腕骨,在路灯下如温柔的镣铐。
“毕业礼物。”苏晓当时这么说,眼睛却看着温婉,“免得某人总说我们排挤她。”林向阳大笑,转手把手链套在温婉的保温杯上——那之后整整一个月,她每次打开杯盖都能闻到雏菊香氛的味道。
而现在,苏晓的朋友圈背景仍是那条手链,只是银链己经氧化发暗,花瓣边缘也有了划痕。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封未拆的信。温婉抽出信封,牛皮纸上的字迹己经褪色:“给十年后的我们。”这是高中毕业那年三人约定写的信,本该埋进时光胶囊,但她偷偷留下了自己的那份。
信封边缘有些泛黄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用裁纸刀小心地拆开——如果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……她的笔迹稚嫩得几乎可笑,后面跟着一串荒唐的愿望:一起去冰岛看极光,学做林向阳最爱吃的糖醋排骨,给苏晓的每一任男友打分……最后一行却突兀地写着:希望那时候,我有勇气说出那句话。
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来。温婉把信纸折好,抬头时看见书桌上的新书样刊——封底印着许沉的推荐语:“一部关于时间与错过的细腻之作。”她忽然想起昨天签售会上,那个翻译官说普鲁斯特也常写错马赛的经纬度。
或许有些错误,本就是青春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