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元二十三年，正月初二，申时初。

春雨如丝，顺着惊鸿司的飞檐坠入青石板，击出细碎的水花。苏明薇站在游廊下，望着顾承煜独自对弈的背影——他的月白锦袍己被雨水浸透，乌发贴在颈侧，露出后颈那道与惊鸿司暗桩相同的断羽胎记。

“苏姑娘看了这么久，”他指尖叩响棋子，“是想与我对弈，还是想偷情报？”

“顾大人下棋总爱赌点什么，”她轻笑， 站在雨中，“这次想用什么做赌注？”

顾承煜抬眼，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袖——她故意未撑伞，薄纱襦裙贴在身上，露出腰间悬挂的惊鸿司令牌。他喉结微动，忽然将手中黑子拍在棋盘右上角：“燕云军粮库的布防图。”

军粮库。

这个词让苏明薇想起前世那场可怕的疫病，三十万大军因毒麦种上吐下泻，不战自溃。她指尖抚过腰间虎符，想起父亲曾说：“粮库钥匙，比我的命还重要。”

“顾大人想要布防图，”她俯身落子，白子稳稳嵌入黑子包围圈，“拿什么换？”

顾承煜轻笑，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雨丝，指尖在她锁骨处停顿半息：“我这条命如何？”

苏明薇浑身紧绷，却在此时，他的指尖划向她耳后，捏起半片的凤羽——那是她方才躲避刺客时落下的。

“林明祯的人就在隔壁院子，”他低语，呼吸拂过她耳垂，“三刻前，他们截获了惊鸿司的密信。”

“密信内容？”

“关于你父亲与端妃的关联。”顾承煜落子声如冰裂，“林明祯想借此坐实你‘勾结前朝余孽’的罪名。”

苏明薇瞳孔骤缩。端妃是顾承煜的母亲，而她父亲曾是端妃亲点的燕云守将，这个关联在前世是灭门之由，今生竟成了林氏的新把柄。

“所以顾大人想用布防图换我父亲的清白？”她反问，指尖按住棋盘上的“楚河”。

“不，”顾承煜忽然逼近，鼻尖几乎碰到她的，“我想用它换你信任我。”

雨声突然放大，盖过了两人的心跳声。苏明薇望着他眼底的红痣，想起昨夜在刑部大牢，他为保护她身中三箭却仍笑着说“值得”。指尖一滑，白子竟落在了“汉界”边缘。

“顾大人可知，”她轻声，“前世我坠崖时，攥着半块玉佩，而你……”

“而我攥着你的银枪穗子，”顾承煜截断她，“刺进林明祯心口的那把银枪，枪头刻着‘明薇’二字。”

苏明薇猛地抬头，这话如惊雷炸响。前世那把银枪是父亲所赐，枪头刻字是她及笄礼时的秘密，从未告诉过任何人。

“你记得前世？”她沉声。

“从你重生那刻起，”他轻笑，指尖抚过她掌心的旧疤，“我便也有了前世的记忆——苏明薇，这不是巧合，是玉佩的力量。”

玉佩在衣襟里发烫，苏明薇想起惊鸿阁中端妃骸骨前的红光，想起顾承煜拼合玉佩时眼底的痛楚。原来双世轮回的秘密，他早己知晓。

“所以你接近我，是为了玉佩？”她后退半步，却撞在廊柱上。

“一开始是，”顾承煜起身，披风扫过她脚踝，“但现在……”

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发丝，指腹擦过她唇瓣：“我更想知道，这一世的苏明薇，会不会爱上我。”

这话如重锤砸在心上。苏明薇想起前世他战死前的告白，想起今生他无数次用身体替她挡刀的模样，指尖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袖。

“先赢了这局棋再说。”她轻笑，将白子落在“天元”位置，“顾大人可听说过‘惊鸿十八式’？”

“自然，”他挑眉，黑子如雷霆落子，“那是端妃自创的棋路，讲究‘以命换势，绝地翻盘’。”

“看来顾大人对端妃很了解。”

“因为她是我母亲，”顾承煜首视她，“也是你外祖母的亲妹妹。”

血缘羁绊。

这个认知让苏明薇浑身发冷。原来她与顾承煜不仅是双世恋人，更有血缘之亲——尽管隔着两代，却让这份羁绊更显宿命感。

“所以我们的相遇，从一开始就是算计？”她低声。

“是算计，也是宿命。”顾承煜抬手落下一子，棋盘上黑子骤然连成一线，“惊鸿司需要凤主，而我……需要你。”

苏明薇盯着棋盘，忽然明白他的意图——这局棋看似对弈，实则是惊鸿司与林氏的势力较量。她指尖抚过玉佩，红光映得棋盘上的棋子隐隐发烫。

“林氏的私兵今夜会劫粮，”她忽然开口，“目标是城西官窑的假币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顾承煜眼神微凝。

“因为沈妄言的医案本里，”她取出半页密报，“藏着官窑地图，而图上的标记……”

话未说完，一支弩箭破空而来。顾承煜猛地拽她转身，绣春刀出鞘的瞬间，她看见箭矢擦着自己耳畔飞过，钉在棋盘上，尾羽上的“明”字纹清晰可见。

“林砚舟的人，”顾承煜低语，“看来他们等不及了。”

苏明薇点头，却在此时，顾承煜忽然扣住她腰肢，将她抵在廊柱上。他的体温透过湿衣传来，绣春刀横在她头顶，刀刃映出远处屋顶的黑影——至少有五个刺客，手持林氏私兵的弯刀。

“怕吗？”他轻笑，鼻尖几乎碰到她的。

“怕你分心。”她反手甩出短刀，精准划破最近刺客的咽喉。

顾承煜低笑出声，绣春刀如毒蛇出洞，瞬间解决两人。苏明薇趁机滚到棋盘边，抓起黑子撒向刺客眼睛——棋子入目瞬间，她听见顾承煜的提醒：“左边第三个，用的是西戎狼族刀法！”

她旋身避开，短刀抵住那刺客咽喉，却在看见其袖口的狼首刺绣时猛地顿住——那是沈妄言的标记。原来林氏与西戎的勾结，比想象中更深。

“顾承煜，”她沉声，“沈妄言今夜会动手。”

“我知道，”他甩袖射出柳叶镖，最后一名刺客倒地，“所以我才让你看这盘棋——天元己破，林氏必败。”

苏明薇低头看棋盘，不知何时，白子己被黑子团团围住，唯有“天元”处的白子孤悬，却隐隐有破局之势。她忽然想起惊鸿阁里的箴言：忠者，不为权动，不为利惑，唯愿赤心照日月。

“顾承煜，”她轻声，“等这场仗打完，我们去玉澜江看灯会吧。”

他身形微震，转头看她时，眼底闪过一丝痛楚，却很快被笑意掩盖：“好，但若你输了——”

“愿赌服输，”她轻笑，指尖抚过他眉心红痣，“不过顾大人可知，我下棋从不输。”

“哦？”他挑眉，“那你说说，这盘棋如何破局？”

苏明薇抬手落下一子，白子稳稳嵌在黑子包围圈中，竟将棋盘分成两半：“以身为饵，诱敌深入，再断其退路。”

顾承煜眼神骤亮，忽然大笑出声，雨声中他的披风猎猎作响，像极了前世战场上的孤雁：“苏明薇，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疯的棋手。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她轻笑，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，忽然明白——这一世的棋盘，他们注定是彼此的劫，也是彼此的解。

雨势渐缓，棋盘上的棋子被雨水冲刷，却仍保持着对峙的姿态。苏明薇摸向胸前玉佩，红光与顾承煜眼底的红痣交相辉映，终于明白——双世轮回，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局权谋大棋中，成为彼此唯一的解。

“凤栖寒枝，生死与共。”

她轻声念出玉佩内侧的小字，顾承煜听见，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，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完整的凤凰——那是惊鸿司的终极暗号，也是他对她无声的承诺。